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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Fan/sl】流年(13)

刑不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也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才擦干了眼泪回去的,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往哪里走、究竟要回到哪里去。

他一路跌跌撞撞,与这个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明亮世界格格不入。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其实是无处可去的,鬼谷是他唯一的家,苏仪那间小屋也是他唯一的归处,现在一切都没了,他孤身一人,无力而且软弱,连师父的尸身都不能护全,如同一个丧家之犬一样灰溜溜地逃走了。

一切都没了……

刑不更喃喃地反复念着这句话,感觉自己被这广阔的天地碾压得透不过气来,一寸一寸地零落成灰。

“哥哥,你怎么啦?”

恍惚中,一个稚嫩的童音在身侧响起,刑不更缓慢地侧头看去,只见一个小女孩在拉扯着他的衣袖,神色间满是好奇。

那小女孩不过五六岁,稚嫩的眉眼间还是褪不去的天真,细瘦的身体被粗糙的麻布衣物包裹着,脏兮兮的手里面还拿着一朵不知从哪里摘来的小野花,柔软的嫩黄色。

刑不更愣了一瞬,抬起头来环视四周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走到了收留他的那个农妇居住的村庄附近,仿佛是身体下意识地行动着把他带到这里。再低头看向那个小女孩,对方扑闪着大眼睛歪着头看着他,那副天真可爱的神态和杏儿居然有几分相像。

对了,杏儿……!

刑不更下意识地捏了捏口袋里的玄武神符,神符也仿佛是回应他似的,传来一股冰冷的气息,在指尖缓缓地萦绕着。

那时候,杏儿被七国士兵震断了内脏,本来是纵使多么高明的医生都救不活了,但当时他借助玄武神符能救死扶伤的神力,硬生生地把玄武神符的一部分融入了杏儿体内,把垂死的女孩从鬼门关门口拉了回来。这种做法很是惊险,稍有不慎,救不活杏儿不说,他自己也得赔上性命。

但是既然成功了……刑不更甩甩头,把白发少年抚摸自己脊背的温暖触感从脑海里清理出去。

那么他和杏儿的性命应该已经通过玄武神符联系到了一起,他自己身上并无异样,神符也没有变化,那么至少杏儿应该还活着。

那就还有希望……刑不更强迫自己这么想,尽量不去细思雷斯的安危。

他不敢去想,思维稍稍触及一点有关于雷斯的事情,那些被高挂在关卡上的人头就同时浮现出来,白发少年便以各种凄惨的姿势躺倒在血泊里,那双黯淡的红色眼瞳死死地盯着他。

“哥哥……?”

小女孩迟迟没有得到刑不更的回应,眼看对方的脸色变化不定,更是越发阴沉,便有点担心地又唤了一声。

刑不更此时正在和自己的思维天人交战,听到小女孩的呼唤,一下子回过神来,便苦笑着回应道。

“抱歉哦,哥哥刚才在想事情。”

小女孩皱了皱眉头,似乎不太明白刑不更口中所谓的“想事情”是个什么意思,努力想了半天无果之后,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把手中捏着的小黄花递给了刑不更。

刑不更愣住了,在小女孩灿烂的笑容中犹豫着接过,在他不知道该不该道谢的哑口无言中,小女孩已经蹦蹦跳跳地走远了。

刑不更盯着那朵有点蔫了的小黄花看了许久,终于在复杂的表情中跟着小女孩的足迹缓慢地走了回去。

这天地之间并无自己的容身之处,这一点他还是认清了的。刑不更并没有天真到认为七国军队不会继续追踪鬼谷的人以便斩草除根,他当然没办法继续待在这个村庄里,不然只会给自己的救命恩人带来更多的麻烦,但是在那之前,还是回去道个谢再走吧。

他这么想着,脚步也轻快了起来。

只要有一点善意,只有一点就够了。他就觉得自己还能继续走下去,即使不知道究竟要走去哪里。

“至少……先找到杏儿。”和雷斯。

另外一个名字他没敢说出口,细细地嚼碎了又吞咽了下去。

渐渐地,村子在他仍显沉重的脚步中越来越近了,但是一同渐渐清晰的,还有一切奇怪的噪杂声,像是争吵、又像是怒斥。

刑不更眉头一皱,环顾四周却感觉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所有的声音都来源于村落中间的一片空地那里。

该不会是军队找过来了……?脑海中一下子浮现出来这个最坏的可能性。刑不更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藏身在一垛干草堆后面,悄悄往过看去。

零零散散的村民围了一圈,中间俨然是两个穿着铠甲的士兵,腰间挎着刀,另外一个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求饶的是一个粗鄙样貌的农妇,刑不更仔细看过去,心中一凛,那正是救了他的那个中年妇女。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就不见了呀!我正去田里放个东西的空档,他就不见了呀!”农妇灰头土脸的,满脸涕泪。“求各位老爷们饶命啊!我这就去把他找回来啊,他一个孩子跑不了多远的,求老爷们行行好啊!”

刑不更听出来农妇话语中的“他”指的正是自己,正想要跳出去的心思一下子灭了,他按下心中的疑惑,继续观望场内的发展。

“切!”前面的那个士兵往地上淬了一口,满脸不屑。“当初找过来说找到了鬼谷余孽要赏金是你,现在说人凭空消失了的也是你!拿你大爷当猴耍啊!”

农妇听了更是惶恐,口不敢言,只是不断地磕头,额头都青红了一片,还沾着地上的尘土,看上去惨兮兮的。

“嘿嘿,搞不好是这女人一时心软,就将那小子放了。寡妇就是心软。”围观的村民小声说,声音中不无鄙夷。“要是她男人还在呢,给她管上一管,也就没这事儿了。”

“可不就是呢,自己抓着个通缉犯,也不跟大家说上一声,悄咪咪地就去报给军队了,这算个什么事啊?”另一个围观的农妇摸样的女人阴阳怪气地说道。“不就是一个金的赏钱么?好像我们能抢她一个寡妇的钱似的。”

如此小声的议论声不断,但却无一人上前庇护那个农妇。后者独自一人跪在圆圈中间的地上,孤立无援,四周都是无路可走的深渊。

“谅你一个乡村野妇也是不知道,谎报军情可以是杀头的。”后面的那个士兵摇头晃脑地说到,作势要去拔腰间的刀。军法当中确实有谎报军情这一条,可也不是这么个算法,简直是满嘴歪理,但那跪下求饶的农妇确实不懂这些,只道对方真的要杀的,当即吓得跌倒在地上,只是脸色煞白,惊恐地看着那两个士兵,怎么也没法动弹。

两个士兵见状哈哈大笑,前面那个更是拔出了刀,故意在那农妇的胸前比划着吓唬她。

他们两个不过是七国的普通士兵,这次被派来跑个腿,谁知道是白跑一趟,他们心里窝火,就吓唬这个农妇来出气,倒也不是真的想要杀了对方,杀了人拿不到赏金不说,可能还要被军法处置,那才是划不来。

刑不更自然看出了这一点,便藏身在草堆后来没有动弹,只在心里默默期许那两个士兵赶快出了气走掉。他也才好放心地离去。

这时候,突然从圈子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嚎。

所有人都转头看去,包括刑不更。

是那个给他黄花的小女孩,她用瘦小的身躯拼命地挤开人群,本来手中攒着的黄花散落了一地,她跌跌撞撞地跑着,跌倒那个农妇的怀里,大声哭喊着,小小的身体又挣扎着站起来,挡在她的母亲和士兵手中的刀之间。

围观的村民一下子噤声了,刑不更也愣住了。

那个小女孩原来是那个中年妇女的孩子。

“念儿,念儿……你怎么……”农妇先是吃惊了一下,但表情很快变得凶狠起来,她把小女孩一把推了出去,同时大声呵斥道:“快走!死孩子!你来掺和什么?!”

小女孩从地上站起来,满脸鼻涕眼泪,她害怕的目光在农妇和两个士兵之间来回环视着,既不走,也不敢靠近。

“还不快滚!”农妇声嘶力竭地吼道。

女孩一下被吓到了,刚想转身就跑,却被一个士兵向前一步拦住了,同时一把被抓住了手腕。

农妇大惊失色,惊恐地看向拦住她的女儿的士兵,后者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你上报的那个鬼谷余孽不是不见了么?那用你女儿代替也是行的。”

农妇愣了一下,似乎在努力消化这句话的意思。

另外一个士兵从口袋里随手掏出几个铜币扔在地上,嗤笑着说道:“本来赏金有一金的,扣掉的就当是大爷们帮你罩着的手续费了,还不快谢谢。”

“妈妈!妈妈!!”女孩哭喊着,努力向她那愣在原地的母亲伸出手,却被吵得心烦的士兵扇了一巴掌,声音一下子弱了下去。

“……”

农妇没有言语,蹲下身去一枚枚地捡起来散落在地上的铜币。以呆滞的表情看着那两个士兵拽着她还小的女儿走远,看着她的女儿哭喊着,像是一只垂死的雏鸟。

她听不见周围人的的唾弃和谩骂,满耳朵充斥着的只有那太过凄厉的哭喊声。

“念儿……念儿!!!”

她突然发疯了似的扔掉手里的铜币,像一头发狂的母豹子一样暴起,扑向那两个背对她走远的士兵,她手上没有武器,便用最原始的爪牙,以并不尖利的牙齿一口咬住了士兵没有被铠甲覆盖的手指。

这一幕在刑不更的眼里,和杏宝宝扑向那刀上沾血的士兵的画面重合了起来。

“这疯婆娘!”

力量的差距太大了。

随着士兵的一声怒骂,农妇很快也像杏宝宝那样被甩到了地上,还被踢了几脚,她痛得浑身都蜷缩了起来,脸也奇怪地扭曲着,但手指还执着地伸向她的女儿。

然后被士兵一脚踩了下去。

“我手都被咬流血了……!这个疯子!”士兵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带着挣扎哭喊着的女孩走远了。

村民们唏嘘了一阵就散了,只剩下农妇仍然在地上痛苦地蜷缩着站不起来。

 

两个士兵走了一阵,被扛在肩上的女孩已经哭累了,只是双眼无神地望着村子的方向,小声地啜泣着。

然后她突然睁大了眼睛,已经哑了的嗓子里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你们等一下。”

后面忽然有人说道。

两个士兵纳闷地回头,看见一个穿着淡蓝色布衫的黑发少年站在路上,面色复杂地看着他们。

那少年当然是刑不更。

“臭小鬼,找大爷什么事啊?”士兵不耐烦地说道。

“我才是那个不见了的鬼谷余孽,你赶快放了她。”刑不更说道,他的语气出奇的冷静,但他自己清楚他握成拳头的手指在不停地颤抖着。

两个士兵怔住了,随即哈哈大笑。

“今天还真有意思啊!一个接一个地跑上门来!”

“好啊,小子,谅你是条汉子!”

士兵说道,向他走过来。

但另外一个人仍然没有放了女孩的意思。

“等等,既然我回来了,你就应该放了她才是。”刑不更见对方完全没有放人的意思,着急道。

回应他的不是任何言语,而是狠狠踢向腹部的一脚。

刑不更一下子被踹出一米远,只觉得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被重击的地方传来,疼得他根本站不起来,也有一股腥甜的味道从喉咙深处涌来,又被他咽了下去。

“你们……”没说完的话很快被咳嗽打断了,刑不更看见从自己喉咙里洒出的血沫。

“你当大爷们傻啊?一个人一金,两个人不就是两金么?”士兵一边嗤笑着,一边一脚狠踩上他的脑袋。“你小子是真傻吧?”

之后那些嘲笑的话刑不更都听不到了,他只觉得一阵严重的耳鸣,就连女孩惊叫哭泣的声音都听不到。

他突然想起来杏儿,想起来女孩如同断线的风筝一样飞出去,没有了呼吸。

原来是这么痛的啊,他想。

他又想起来雷斯,少年眯着好看的眉眼在灯光下冲他笑,在满是血腥气息的药室里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他的脊背,在他耳边叫他的名字。

不更。少年的声音很远很远。

他能救得了谁呢?医术能救得了谁呢?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那也只能——

黑发少年伸出手指,感觉到冰凉的气息从指间游过,化成微弱的青色光芒,化成吐信的蛇群,化成一切不平的愤恨,缠上踩着他的士兵的脚。

他踉跄地从地上爬起身,嘴角带着冷笑地看着那两个士兵被发光蛇群缠绕着,他们惊慌地想要甩掉那些幻化出来的怪物,却只能在慌乱的挣扎中离死亡越来越近。

以战止战,以戈止戈。

这世间如果这么无可救药,那还有什么办法呢?

天下苍生执迷不悟,众人皆贪。

那些蛇群吸饱了生命,再度游走回来,缠绕在他的周身,嘶嘶地吐信。

刑不更抬眼,看见那个小女孩站在两个士兵的尸体中间,怔怔地看着他,那目光中太多的惊恐和惧意。

“乖。回家去找妈妈吧。”

他走上前去,微微弯腰用冰冷的手指抚摸了一下害怕得不敢动弹的女孩的头发,嘴角扯出一丝称不上是笑容的皱褶。

女孩没说话,但身体害怕得剧烈地颤抖着。

刑不更的笑容僵硬了一下,然后反倒更深。

他没再说什么,站起身来将女孩和两具尸体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他没有回头。

 

——第六回  完——

 

作者的碎碎念:

各种事情都忙完啦,正在咸鱼着准备毕业!

我会努力在离校之前把上半部写完、开始sl青年时代的爱恨纠葛的!

这一回写的我很揪心,写的时候不断地想起来sin在游戏杂谈中关于陈宫和曹操的那段话:“……但事实就是,那个性烈如火的少年从他开始逃跑到陈留起兵,他都是孤独的,陈宫并没有为他提供帮助,没有人知道这个少年到底经历了多少仓皇、磨难、窘迫和背叛”。我知道这个类比不太恰当,但是每次睡前听游戏杂谈听到这段话我总会想想起来刑不更。

我觉得相比起来杏宝宝和雷斯,刑不更一定经历了太多太多,我知道以自己的文笔和故事构思大概实在写不出来,但还是试着去构思、去写了,但愿没有特别偏离我所想表达的,以及(已死的)官方想要表达的。

刑不更算是我在战国Fan里面最喜欢的一个角色,不仅仅因为他是sin的一个投影,也因为他的偏执和本善,这种互相矛盾又极端的性格实在让人心疼,但也无能为力。

总之下一回更新就是雷斯和商会的事了,还有杏宝宝和秦岭(这一段不会细写)。

我们下次更新再见,谢谢大家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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